我为“万元户”写文章

  往事并不一定如烟，一些镌刻了时代进步烙印的陈年旧事，往往会清晰地定格在记忆里。

 那是1982年底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澧州大地已全面推开，而“姓社姓资”的困扰仍在束缚着人们的思维方式，澧县县委政府决定再“烧一把火”，在即将召开的全县四级干部大会上，旗帜鲜明地表彰一批小猪场、小鸡场、小果园、小林场、小渔场“五小专业户”，以率先致富的“万元户”为标杆，进一步导向农村改革深入推进。当时我在县委宣传部工作，被召集到大会材料组，指定采写永丰公社新联大队四队养鸭专业户张儒松的典型材料。

永丰公社秘书小胡带我去见张儒松，张儒松的鸭棚离公社大院约十多里地。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，看似快要下雨了，我俩决定抄近路，走的全是田埂，田埂很窄，爬满了盘根草，我俩一前一后、边走边聊。小胡告诉我：“五小专业户”是农村经济新的生长点，农民拥护、发展很快，但填报数据时瞒收现象突出，主要是担心再来一次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枪打出头鸟。张儒松如实填报了当年收入，却拒绝接受表彰。小胡的话无形中增添了我的心理压力。

 小胡把我介绍给张儒松后便返回公社了，空旷的田野只留下我和张儒松的身影，张儒松中等个头，皮肤黝黑，眼睛并不怯生，握手时用劲很大，能感觉到他掌上的硬茧有些磨我的手，好在他是个走南闯北的人，善于言谈，三言两语间便拉近了情感上的距离。

“嘎、嘎、嘎......”张儒松亮开嗓门一阵吆喝，鸭群随声直奔鸭圈，给完食、关好栏，他便着手我俩的晚餐。天色全黑了下来，湖区腊月的夜，寒气很重，地处湖州荒野，四周不见半点灯火，北风呼啸地吹着，稀里巴拉的雨点砸在鸭棚顶上“嘭、嘭”的响。我钻进鸭棚，一盏马灯吊在棚的中央，灯芯已拨到最大，感觉并不怎么昏暗，棚内空间约5平方米，左边是几根圆木、几块木板拼搭的一张单人床，右边是一口破缸改造的柴火灶，当中放着一只脚箱，箱面上摆放着晚餐：两碗面条、一碟豆乳、一盘辣酱、几个盐蛋、几颗蒜粒，还烧了一点香油浇在麦面上，香喷喷的蛮合胃口。

 我俩没有洗漱，便上床拥被对面而坐，张儒松开口便直截提出政策是否稳定的疑问，我答复他：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，是党中央的重大决策，不会变，这次县委政府召开表彰大会，就是有力的证明。他思索了一会，点点头说：“我想也是这个理，要不然县里的大官，犯错比我更大！”解开心结，聊起养鸭经，张儒松来劲了，他告诉我，他的祖辈就是“鸭古佬”，他13岁便随长辈养鸭子走四方，即使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，他仍养鸭20来只，因鸭子“吃社会主义谷、下资本主义蛋”挨过批斗，但鸭蛋能换肥皂、煤油等生活用品，逢年过节鸭子还能换回几斤肉鱼，以致他死不悔改地一直撑持着“老本行”。近两年政府提出“大兴山水之利，恢复传统经营项目，”他动了心思，信用社贷了笔款，鸭群养到800只，今年销售鸭蛋12510斤，收入11080元，另加农业及家庭付业等，年度收入达到了12320元。

 “货真价实的万元户！”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大拇指。要知道，现今农村“万元户”多如牛毛，而当年却凤毛鳞角。张儒松却摆了摆手，“万元户不假，捞的可是辛苦钱。”他告诉我，提心吊胆、风餐露宿且不说，照料鸭子可是件劳心劳力的事，要保持鸭圈干燥清净，防止病疫发生；要适时适量上料给食，粗精搭配得当；鸭子感冒发烧、肠胃不适，要及时发现并配药治疗，尤其选择放养地段很重要，稻麦收割后洒落田地里的谷粒麦穗、沟港河叉的螺丝蚌壳，都是长膘下蛋最好的野食......瞧着张儒松那脸上被风霜刻下的一道道深沟皱纹，更想起他掌上那磨手的硬茧，我似乎得到了些许提醒：一份耕耘，一份收获；吃得苦中苦，方为万元户！

 天刚破晓，我俩就起了床，张儒松打开鸭圈门，由鸭群去自由觅野食，而他则手持一柄牧鸭铲，坐在鸭棚边，观察着鸭群的动向。牧鸭铲的铲杆很长、铲身很窄，鸭群一旦离开放养边界，他就会铲上一撮土块，扬手将土块抛到头鸭前约一米处，头鸭便会领着鸭群重返界内。我好奇地试了两把，抛出去的土块就像仙女散花般撒落一地。他告诉我：铲土讲求成形，抛出“鸭古佬”每天吃两餐，张儒松在十点多钟弄好了饭，为款待我特意杀了一只鸭，还温了一壶谷酒，两人边吃边聊，多半是我问他答，话题集中在今后的发展构想。他说：原本想养一群鸭、弄几个钱，把房子修大一点、过日子手头宽一点、娶媳妇头昂得高一点，没有当先进奢想。如今政策鼓动发家发财，那就把鸭群扩大到1200只，带儿子做个帮手，买一辆手扶拖拉机，忙时养鸭子，闲时跑运输，移动鸭棚、拉运饲料也方便一些。憧憬未来，他那两只眼睛闪着亮光，其自信力让人不可不信。

辞别张儒松后，他那句“政策鼓动发家发财”的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，于是，我把典型材料的标题确定为“党铺致富路、我发养鸭财。”次年2月初，张儒松作为四级干部大会14个典型发言人之一，县委政府领导为其披红挂彩，在会后举行的声势浩大游行中，县委书记陈章嘉扛大旗走在前，张儒松等14个典型紧随其后，似乎有了钦点状元“打马游街”的荣幸。一石激起千层浪，县委政府四级干部大会鲜明的政策导向，掀起了思想观念大解放、经济结构大调整的浪潮，“富起来”的大势所向披糜、席卷全县。

 “县委书记扛大旗”只是农村改革大潮中的一朵浪花，“我为万元户写文章”也只是那朵浪花中的一滴水。然而，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，“万元户”的孕育成长，见证的是中国从站起来走向富起来的变革历程，昭示的是党的政策就是中国从富起来走向强起来的坚强保证，  （澧县老干部网络宣传协会  丁家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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